傅川想想乔家的那些事，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声气。
    只是有些话不便在他这儿子面前说。
    傅正铭是高三的时候才被认回傅家的，在十八岁以前，由乔国安夫妻俩当亲儿子养大。但认回来也有十多年了，傅川却觉得，他这个亲生父亲，还是比不上养父母。
    如今楚钰父母车祸去世，楚钰又转学来A市，乔国安年纪大了，这小孩的事还是得落到傅正铭头上。
    还没结婚，先捡个儿子。
    说起来，傅正铭也就比楚钰大了十一岁。
    到了车上，傅正铭抬眼问助理：餐厅订好了吗？
    助理忙道：订好了，就在机场附近，一家粤菜馆，接到人就可以去吃。
    然而到了机场，航班信息显示已经抵达，傅正铭左等右等却没有等到人，不禁问助理：是不是我看漏了，你看到人出来了吗？
    助理仰着脸也很茫然，摇了摇头：没见着啊傅总。
    傅正铭蹙眉，拿出手机拨电话。
    然而楚钰的电话根本打不通，一拨一个不在服务区，听得傅正铭眉心越拧越紧，几乎要怀疑楚钰半路上被人拐了。
    最后只好给乔国安打电话。
    乔国安年纪虽大，声音如雷：什么，没接到？他没自己回来啊？怎么回事，你等着，我打电话问问。
    傅正铭等了会，乔国安给楚家那边去完电话，终于知道怎么回事，再打给傅正铭时暴跳如雷：小兔崽子，他自己改签了，改成了下午三点那趟，早就过来了。什么也不和我们说，过来也不见人影，有种就别到老子这来，过来老子就打断他的腿！
    傅正铭安抚了两句，挂了电话。
    他思索两秒，再次试一下楚钰的电话号码，没想到这次竟然拨通了。
    楚钰？
    你是楚钰家长吗？
    那边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傅正铭心口一紧：我是，怎么了？
    麻烦来学校一趟。
    等傅正铭赶到三中，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三中办公楼一楼的接待室，教导主任何毅和傅正铭握了握手：我没想到就是你家孩子，让他给家长打电话，他跟我说，他爸妈都死了，没有家长，这孩子真是我让他拿手机出来，开了机，还没找到他家长电话呢，您就打过来了。
    接待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边是一群吊儿郎当的男生，当头的鼻青脸肿，头上还包了纱布，对另一边的怒目而视，一副不服气还想再打一架的样子。
    被瞪视的两个人，一个东张西望，看起来有点紧张，看到傅正铭眼睛一亮，但很快又跟心虚似的低下头，抹了抹鼻子。
    另一个从头到尾就没抬起头过，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尖尖的下巴露出来，好像染了点青。
    何主任还在喋喋不休：他说不是三中的学生，我也没认出来，就觉得他跟我校学生打架，肯定还是要找家长过来，才能放他走，我们这也是出于负责的心理。这孩子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似的，一个人打他们四五个，还拎着唐旭脑袋往地上砸。哦，唐旭是学校老油条了，管也管不了，家长也找不到人，我们肯定会严肃处罚
    傅正铭走到楚钰面前，盯着他沉默的脑袋看了眼，抬手在他下巴淤青上按了下。
    楚钰条件反射地扬手，被傅正铭抓住。
    为什么打架？
    楚钰还没出声，何主任又忙不迭道：哦，傅总，是这样的，唐旭说楚钰撞人不道歉
    楚钰暗地里使劲，想要抽手，傅正铭也没想一直抓着他，松了劲。
    但楚钰猝不及防，因为惯性手肘又撞在后桌上。
    傅正铭看到楚钰好似抖了下，不知道是不是痛的。
    他扭头看向何主任，眼神不怒自威，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何主任的嘴张了张又闭上，想起傅正铭给学校又是捐楼又是赞助奖学金，金主爸爸得罪不起，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恍然大悟：哦哦哦，当然了，唐旭这小子说的话怎么能信，他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楚钰这孩子看着就乖巧，怎么可能撞了他不道歉，明显就是他故意找茬。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傅总您放心，我们一定从严处理，这个唐旭我们肯定是要劝退的。
    唐旭那边，几人都傻眼了，那副随时想打架的嚣张气焰已经彻底萎缩，唐旭更是忍不住：何主任
    闭嘴，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吗？
    唐旭一脸不服气地闭上了嘴。
    傅正铭听到声音看了他一眼：既然不是楚钰撞人不道歉，那总有原因，才能打得起来。
    戴天明看到傅正铭过来，本来还担心要挨训，现在听语气却知道，傅正铭是来帮他们找场子了，当即胆肥了大半，张嘴嚷嚷：明明就是他们先惹楚钰，以人多欺人少，要不是楚钰牛逼，以一挑十，现在我和楚钰早躺医院了。
    他才说完就被何主任瞪了一眼。
    傅正铭问：是这样吗？
    他这话问完，唐旭那边也嚷嚷开了：是你麻痹
    也被何主任瞪住。
    傅正铭语气不冷不淡：何主任，是我对三中有什么误解？学生都骑到老师头上了，办公室里也这么嚣张，无视你这个主任的威信。
    何主任脸又青又肿，像是被打的那个人是他：你们都给我闭嘴，一个个都不想读了是吧，既然那么喜欢在街上当小混混打架，那就都给我一起把学退了，都给我滚，以后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进局子打，看以后还会有人像在学校这么包容你们吗！
    见何主任是真气得要炸了，几个小混混终于不敢再乱说话。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傅正铭不紧不慢，我家孩子还被欺负成这样，何主任
    何主任头有两个大，心想我都已经答应劝退了，还要我怎么做，就听戴天明又嚷嚷：道歉，他们挑事打人怎么能不道歉？
    唐旭跟班：卧槽，我们他妈也被打，老大还被打成这样！
    唐旭翘着腿，一脸不可置信：我他妈道歉，何主任
    他还没说完，被何主任死死瞪了一眼，目光中全是警告：闭嘴！还要让我说几次？
    何主任训斥完唐旭，见他好像安分了，这才干笑两声面对傅正铭。
    虽然看起来确实更像是唐旭这边找茬惹事，但明显楚钰并没有吃亏。要是往常，出于种种考虑，何主任会选择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可以算了，但是今天却不能这么办，只好再次瞪向唐旭等人：你们惹事的还有理了，道歉。
    我们都被打成这样了？
    不是你们活该，你们不找茬惹事，你们会成这样？平时惹是生非的时候想过今天吗？给我道歉！
    今天不道这个歉，看起来是不能善罢甘休，但唐旭等人都已经要被叫家长劝退了，心里横劲上来，僵持坐着，撇开头根本不听。
    这个晚上作为教导主任的威信扫地，在学校金主面前颜面全无，何主任暴跳如雷：给我道歉，没听见吗？
    但是他暴躁完，场面依然僵持不动，过了片刻，反而是楚钰突然站了起来。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楚钰长腿一跨，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接待室。
    等等我。戴天明连忙追了上去。
    傅正铭看了眼何主任，也跟了出去。
    在这给我等着，家长没来不许走。何主任警告地指了指屋子里剩下的人，又连忙追上傅正铭：傅总，傅总。
    何主任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何主任想想这一晚上实在是糟心得很，但正事还是得说，高三已经开学有半个月了，如果楚钰同学转过来的话，希望能够尽快办理开学，不然可能跟不上进度。另外就是
    他欲言又止，傅正铭不由看向他：有什么就直说。
    明明傅正铭还年轻，何主任都已经快五十了，在他面前却跟手下似的，显得有些卑微：我今天是在黑网吧抓到他们的，过去的时候，楚钰同学拎着唐旭的脑袋往地上砸，那狠劲儿要不是我赶得及，可能就要出大事了。
    要不是学校领导已经接受了傅正铭的赞助，答应了楚钰入学，今天看到楚钰打架的样子，何主任是肯定不愿意要这样的学生的。但既然楚钰即将成为三中学生，为免以后出事，何主任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一下家长。
    傅正铭若有所思：多谢何主任，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去会和楚钰谈谈。
    何主任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学生嘛，还是应该以学业为主，有什么事都应该心平气和地解决，打架只能加剧矛盾，解决不了问题。
    但何主任对傅正铭并不能放心，在办公室里，傅正铭护短护成那个样子，完全看不到楚钰把人打得都要包纱布了，还要对方道歉。他合理怀疑，楚钰这个混不吝的样子，也有他们这些家长纵容的原因。
    第3章
    Chapter 3
    车上，戴天明忍不住歪头瞅楚钰。
    楚钰有点不耐烦，往一旁挪了下，但是傅正铭就在他另一边，一过去就挨着了。
    他僵住，对戴天明没什么好语气：看什么？
    戴天明点了点自己的脸：淤青有点重，疼吗？你怎么会和他们打起来，他们那么多人。
    唐旭是三中校霸，在学校都是横着走，已经被记过几次了，红旗下挨□□的常客。论起打架这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亏，戴天明想想又觉得有点爽。
    不过楚钰打架的方式让他心有余悸：干嘛跟他们硬碰硬，他们人多，再能打也容易吃亏。
    楚钰垂下眼睫，靠着沙发，不动声色地又挪了回去，耷拉的唇角显得满不在乎。
    其实戴天明以前和楚钰一起打过架，但那时候楚钰打架还没这么凶，打不过也知道跑。想想楚钰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戴天明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兄弟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乔国安住的是个老小区，戴天明一家搬到了隔壁的新小区，门对门。
    车子在门口停下，戴天明拉开车门下车，楚钰刚要动，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
    戴天明不解地往车里探头，还没开口，就听傅正铭道：还有事？
    傅正铭板起脸来比他爹还吓人，戴天明有点怵他，同情地看一眼楚钰，忙道：没事没事，谢谢傅叔送我回来，我回家了。
    戴天明没敢多留，一溜烟跑了，但估计以为他们还是会下车，就把车门留着。
    傅正铭冷声道：把车门关上。
    楚钰没动，车厢里冷了足有一分钟。
    直到傅正铭手机响起来。
    正铭你找到人没有啊？乔国安又是怒又是急，那臭小子电话打不通，怎么打都没人接。
    我接到人了，老师。
    在哪呢？
    太晚了，你早点睡，我带他去吃点东西，明天还要送他去学校，暂时就不去你那打扰你了，等他周末再回来看你。
    乔国安气不过，又骂了两句：麻烦你了正铭，他要是不听话，随你处置，不用顾忌别的。
    傅正铭应道：没事，没其他事我就挂了，您早点休息。
    他们通话的时候，楚钰拿出了手机，傅正铭分明看到他满手机的未接电话，但是小祖宗调了静音，一个也没听到。
    给你姥爷回个电话，傅正铭说完，对司机道，去万庭。
    司机默默下车把车门关上才开动车子，去傅正铭常住的那处高档小区。
    楚钰握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划拉了下，还没想好要不要听傅正铭的话回拨电话，乔国安又拨过来了。
    楚钰这次躲不掉，只好接了。
    你去哪了，你这死孩子，改签也不和家里人说，打了你一下午电话，这个点才接，你怎么回事，啊？
    乔国安和傅正铭通话的时候，口口声声要打断外孙的腿，一口一个小兔崽子，等楚钰真接电话了，嗓子却哑了，再狠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钰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姥爷，我忘了。
    乔国安气哼哼道：你怎么没把自己给忘了，你别过来，还不给我这老头子添堵。
    楚钰默然不语。
    从傅正铭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懊丧的小脸，颧骨上还有点青肿。
    见楚钰不出声，乔国安以为楚钰误会自己嫌弃他了，想着乖外孙才没了爹妈，又被人嫌弃，不知道心里难受成什么样，忙又别别扭扭安慰道：行了，你是我外孙，你再淘气，再不懂事又能怎么样，姥爷还能真把你赶出去？就是以后不能再这么乱来了。你傅叔去接你没接到多着急，还找你一晚上，姥爷又不担心你吗？
    楚钰长久才嗯了一声，过了会慢吞吞道：我饿了，姥爷，我去吃东西了。
    乔国安：晚饭没吃？
    下午吃了点。
    那你去吧，想吃什么跟你叔说。唉，你这孩子。乔国安在电话里长长叹气。
    楚钰心里生出些内疚，听了会，把电话挂了。
    饿了？
    傅正铭突然开口，楚钰顿了下，才嗯了声。
    但是傅正铭问完就没了动静，反倒是司机问了句：傅总，要不要找个吃饭的地方？
    不用。傅正铭这两个字回得堪称无情。
    楚钰打架斗殴那股狠劲儿不敢在这里拿出来，默默捂了下肚子，感受了下，觉得其实也不是很饿。又觉得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说不饿了。
    回去的路上，傅正铭没有再开口说别的，既不教训他，也不和他闲话。
    到了家门口，只剩下他们俩，傅正铭没有急着开门，道：行李呢，上学书也不用带？
    太多，找快递寄了，明天可能能到。
    傅正铭看了眼他。
    楼道的灯光柔和，小孩蓦然和他视线相对，有些心虚似的飘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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