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1节
书名: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文案
流景跪在地上,静候着宁慧的雷霆之怒。
宁慧最恨背叛,偏偏她是潜藏最深的背叛者,纵使能为宁慧出生入死,也难改自己身份。
宁慧却挑起她的下巴亲了她一下,问她,“这样你还不明白么?”
她自然一脸茫然,这算哪一出啊?偏偏丫鬟提醒自家主子,“不如再亲一下试试!”
诶,等等,再亲一下?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文案要人命,其实就是一个不懂爱的人忽然发现这世上除了杀人放火还有爱这回事,真是恐慌迷茫无措极了。
还有就是,会修改错别字,正常更新是每天十二点,别的都是改错别字之类,不用理会。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近水楼台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流景,宁慧 ┃ 配角:葛素,卷耳,薄言,宁荼 ┃ 其它:爱宠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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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鬟雨鬓
正当乱世,说书人只需耳目灵通,便日日都不缺新鲜的说段,就连今日这临街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在议论当今天下局势。
外面雨声缠绵,像是说书先生的背景音:“各位看官老爷,大家生在皇都,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都记在了账上,时刻都能被人讨回去哩!
你们要问我谁有这等本事,哼哼,那自然是宁王府豢养的杀手行珪园了。那里的人都经过严苛培训,擅长暗杀行刺,能取人性命与须臾之间!这珪园的首领受王府之恩,原本只忠于宁王一人,后来却因为一个女人而与宁王生了嫌隙,起了反心。
单说那宁王府郡主和亲车驾被劫一案,便是珪园嫁祸王府,借刀杀人罢了,圣上岂能不清楚其中门道,不过是牧人手段,顺水推舟罢了。”
说书先生看底下有人听的入迷,更清了清嗓子讲下去,“你道那宁王府合府都在流放途中却怎生折了回来?却是那珪园神通广大,劫了和亲车驾后将那郡主扣了起来,任凭宁王多处探查都不可得,那宁王爱女心切,竟急病交加,一命呜呼了!王府世子多次陈情,圣上才开恩,改流放为削爵,许他回来安葬老王爷!”
众人听的一片唏嘘,那宁王府郡主出嫁时的盛况似乎还在眼前,转眼已物是人非了。
便是此时,茶馆外一人轻声冷哼,身影极快地飘过了过去,竟往宁王府的方向去了。
这人便是流景,自有和亲之事起,她便乔装成王府侍卫潜在王府里,自然知道珪园与宁王之怨根本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且宁王胁迫珪园首领之妹薛九九替嫁。更明白和亲车驾被劫,是珪园为救薛九九而做下的大案。
还有什么圣上隆恩浩荡才许宁王世子回京,那人不过是看郡主没有找到,先把世子稽留皇都,郡主孤苦无依自会投入罗网!而郡主下落不明更与珪园无关,这得问宁王府的二公子,郡主的二哥!
到宁王府那条街时,流景才慢下脚步,只身站在王府门前,这王府依旧是往日那巍峨雄壮的王府,只是世事流转,他们所有人,都已不是往前的自己。
她很明白,再向前走一步,便是必死之地,但是后退,她已没有后退的路——天下之大,世事之奇,山水之美,柔情缓歌,诗酒年华……一切的一切,她俱消受不起。
她只能迈出这向前的一步,以身殉道,纵不能含笑九泉,至少于心无愧。
她进王府自不用人通报,几个起落已越过墙头,世子宅邸在王府西南,看门的童子识得她,惊惧地几乎说不出话,瞪着她看了几眼,才一溜烟跑去禀报。
非常时期,内院定有高人防守,她走这最后一遭,无谓打打闹闹惹出一堆事端,只安安静静等着。
雨越落越大了,水流顺着斗笠蓑衣汇流成柱,浑身早已湿透了,却不觉得冷,也不觉得慌张,寂静像心底平铺开的毛毡,蓦地将人兜头罩住,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冗长单调的雨声里一下又一下犹如鸣雷,听见自己的呼吸,悠长平稳,时间仿佛在这等待里静止了。
忽然心里却蓦地一跳,那枯燥的呼吸里夹杂着一缕淡淡的清香,柔软而温暖的仿似另一人的鼻息,仿似另一人凑得极近时带着的体温,她几乎看见那咫尺之间的红唇,心跳也跟着呼吸乱了,一下一下仿佛要把胸膛击穿,她几乎站不稳,蓦然抬眼——眼前却没有那鲜活明媚的一张脸,只有一道极冷的目光,带着剑一般的寒芒刺向她的眉心。
那是宁王府世子宁荼。
剑比任何语言来的更快,她只觉得颈间一凉,随后一丝火烧般的疼痛传来。她久经杀伐,甚至可以想见这一剑中的怒气与仇恨,她明白,再往下一分,这一剑便可置自己与死地。然而那要命的一分拿捏在宁荼手中,随时可以生杀予夺。
她唯有静默,一动不动,颈间的伤口和性命存亡的威胁不存在一般。那柄饮血的剑终于收了回去,宁荼转身便往内走,她依旧步履沉稳地跟上去,像很久以前她还跟在宁荼身边做护卫时一般。
正屋里光线昏暗,宁荼坐在上首,两旁案几上还有未撤的几盏茶盏,可见这里方才正在议事,顷刻间便只剩她二人,她长身立在屋子中央,不跪拜也不见礼。如今她何须遵那些虚礼。
宁荼英眉紧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竟敢回来!”
“流景是珪园耳目,潜于王府,自是死罪。”是的,她原本是珪园里的人,“如今局势叵测……”她心里暗想,我向来取人性命与须臾,岂有上门送死之理,不过处境艰巨,不得不为之而已。但如此辩驳陈情的话,她也讲不出口,只得接一句,“流景此来,只为郡主一事,此事一了,死又何妨!”
她自知眼前这位世子冷面冷心,她一旦交出宁慧手书,大半是走不出这座王府了,然而那又如何,她此来,不过为救宁慧与水火,早将个人性命交托了出去。
“昔日王妃总借故与郡主为难,甚而几次不惜触怒老王爷,也要指摘郡主是异族孽种,怀有祸心,世子可知这是为何?”
宁荼眉心蹙地更紧。昔日王府的种种,他初时以为只为争宠。如今事情确凿,王妃既是圣上安于王爷身边的一枚棋子,那她所指宁慧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他不明白宁慧只是蒲柳弱质,教习她的都是王妃所选的奶娘嬷嬷,谁人能使她有不轨之心?而况宁慧最远也未出过皇都,纵对圣上有不敬之心,又能如何?
宁荼心里鄙弃,纵这是他未解之谜,眼前这个叛徒想要以此虚渺之事来换取性命,却也太过托大。他不耐烦地制止,“这等后宅妇人间的谣传,我无意知晓。”他抬眸逼视眼前这个瘦长的女子,“你我皆知今日情势,拖延无用。”
尽管这话威胁意味十足,但流景面上却依旧神色不变,她依旧静立,像是出神,只是一瞬的恍惚,她却忽然拜倒在地,“流景自知早已失信于王府,不敢妄言,但此事关乎郡主,流景绝不敢有半句不实之言。”她从衣衫下拿出层层包裹的信函举过头顶,“但望世子看过后速去救助郡主。”
早有乖觉的下人来传递物件,宁荼并不接,冷笑问他,“是什么救命的物件,不妨直说!”
“郡主身上确有一份名单,这些人或是王侯幕僚,或是达官贵客,或是高官宠妾,更有隐于市井教坊者,虽身份各异,但都誓死效忠前皖王妃。前者王妃多次图谋,为的便是此物……”
宁荼仰天大笑,“当此之际,这份东西真是贵重,可这样贵重的东西,宁慧屡次以命相保,就算我是宁慧兄长,又何以平白赠我?”
“只因此时郡主纵以性命相搏,也已无法保全。”她竟有些哽咽,“二公子他……但请世子看过笔迹辨明真伪,速速相救。”
她始终埋首,没看清宁荼接过那信函时一双手竟有些颤抖,“徽州郊外南五十里外有处矮山丛,山上杂树横生无比荒凉,但站远了看可见山南坡上一株极高的杜英树,从那杜英树下往东眺望,仔细看便可见对面山壁上一道极细的峡谷,郡主就藏身在那里。从那峡口往里……”
她不及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宁荼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她茫然抬头,却见宁荼目眦欲裂,指着她只骂“混账!”
她不得不辩驳,“从那峡谷口往里,是一个天然洞穴,道路迂回复杂,若藏身其中,别人等闲找寻不到。我已为郡主备了半月的口粮,只等世子去救。”
宁荼气极反笑,“我往前只知你木讷忠厚,却不想你还有这等演戏的本领!”他仰天长叹,“好好!你还有什么话说,一并说了,我好带给宁慧知道!”
流景只觉胸口像被浇了一杯沸水一般,炙热滚烫疼痛。
她知道的,自从另辟道路从那峡谷出来往王府送信,她便知离别已成,再无回转余地了。这一路昼夜急行,拼杀躲藏,只为保全性命送信,离情虽苦,却无暇上心头。到了这一步,却不想顷刻便要作别,这蓦然袭上心头的哀伤比往前杀人时受过的任何伤痛都痛,痛到收不住眼泪。
她闭目垂首,只将那喉间滚动的腥涩如血咽下去,她是不动声色的高手,早在珪园时姐妹便笑她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终于,她觉得连声音都是平静了,才道:“那便劳烦世子转告,便说一句‘天涯相隔,万请珍重’,还有一件东西烦请世子转交,只说请郡主代为保管,他日相见,流景再亲自取回。”
她自胸口取出一物,只看一眼,便掀开斗笠撕下一角衣襟将那物件裹好,径直交到宁荼跟前,“流景至此万事皆了,但请世子处置。”
离得近,都看得清宁荼额角的青筋,但他终于隐忍,“你可知宁慧要我如何处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但是为什么不能添加文章标签!
☆、但为卿故
宁慧要如何处置自己,这问题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赌,只得默然。她已累极,纵使拼个鱼死网破逃出这王府,珪园已毁,纵使未毁也已不容她,天地茫茫,她自忖竟没有容身之地,没有谋生之途。
她自生来便只为杀人准备,为杀人奔波,可这件事她如今已厌倦,唯有宁慧……然世子对宁慧手足之亲甚笃,她已无需担忧。至此她孤身一人留在这乱世还有何出路。
但宁荼目光如炬,她不得不说:“郡主她……聪颖善断,便已知我是珪园耳目也不足为奇,如此……”
“你何必惺惺作态!她至今如此信你,足见尚未知晓。但不久她就会知晓一切。哼,她的手段你早已见识,她最恨什么你也明白,只怕到时我有好戏可看!”
“她会要她生不如死!”她心里警铃大作,冷汗潸然,却也只是眉尖一蹙,“也好。那便请世子调配人马随我速去解救郡主,到时流景是生是死,自有郡主定夺!”话虽如此,她却早就打定主意,她是宁可死,也不要宁慧对她拷问折辱的。
她早练就一身本领,刑讯之道自然谙熟,怎样真真假假混淆视听,怎样趁空夺隙保全性命以求逃脱,她都清楚明白。只是若主刑之人是宁慧,她毋宁死。
出入王府不过半个时辰,外面风雨却已早停,一身濡湿衣衫粘在身上说不出地难受,却也顾不得了。她风雨兼程而来,自要披星戴月赶去。
自皇都往徽州,等闲要走半月之久,她没有那些功夫,昼夜不歇,不知换过几多马匹,才与第五日赶抵徽州,她离开不过十一二日,徽州城外早已贴满她和宁慧画像,张榜缉拿。她无暇惹事,只得商议,同行之人乔装改扮,分批进城,分批出城。
城外往南五里一岗十里一哨,她只得绕道往东走,还未走出太久,只听前后行人议论纷纷,待回首一看,只见南边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那起火的正是宁慧藏身的矮山。
此时清点,同行之人顺利出城的不过五人,她自知仅凭这几个人想要救人几无可能,而况一旦她们有所举动,周围哨点报知城中,其余人等想出城支援便难了。
可情势危急,她又关心则乱,也不再隐藏,只顾纵身而起,往高处掠去,山群那边早被浓烟遮蔽,看不清起火的到底是那一座山林,近处行人攒聚,吵吵嚷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顾隔空旁观。她只看得不远处有两辆马车,当即过去抢夺马匹。
这等危机时刻,她才不顾什么仁义之礼,撇下马车里大惊小叫一众女子,只顾骑马往那山边狂奔。回首之际,但见后面已有三人乘马追来,剩余二人落在最后,正与人缠斗。此次同行之人都是世子精挑细选,纵使功夫不如她这等惯常取人性命的杀手,但与二公子宁敬手下招徕而来的人相斗,也不至悬殊过大。
没有后顾之忧,她正好身心投入去救人。
一路阻碍不断,可见宁敬的人辗转寻人不到,才出此下策在沿路布控守株待兔,她心里喜忧参半,跑得大半的路,只觉身上黏黏腻腻一层冷汗。待到山脚之下,才看清着火的本只是有杜英树的山岗,然火势蔓延,宁慧藏身所在的山崖下也已有树木燃烧,只怕不过片刻,那座山崖也要困于火海了。
她带宁慧来此处躲藏时对此处地势已摸得透熟,此时马儿畏惧火势,只顾嘶鸣却半步也不肯向前了,她索性弃马步行,尽捡山势低洼有水流处疾行,这些地方草木潮湿,几无火势。然宁敬手下围困山岗的人也大多躲在此处,一见她也不管不问,一抢而上尽成围攻之势。
她伪装地面目全非,别人并未认出她来,只是上面有命,烧山之时若有人硬闯,斩得一首便得白银五十两。她尚不知她的人头在宁敬处悬赏白银千两,满够忠厚朴实之家几辈之用,众人若知这闯山之人就是她流景,只怕更加拼命。
她早已抱定注意不恋战,待留意到近处有人跟来,料想是世子宁荼的那几个人随后赶到,急忙虚晃一招,拼的挨着对方一剑,近身只将两人头骨拍碎,抢出包围圈来,足下不停,只往山里狂奔。
身后还有人紧追不舍,怎奈脚程不如她,渐被她甩在身后。往里一段倒是畅行无阻,直到那山崖下时,才见有人耐不住火势熏烤,就着涧边清流只顾往身上浇水,她眼看火势越来越盛,心下焦急,脚步声也重,早已惊动敌人。
怎知那群人回首一看见她,俱像见了怪物一般都是一滞,她不管不顾,只解下外衫往那山涧里头浸湿,又将湿衣上的水往衣衫上淋去。
众人初时听见声响回头,只见火光映天之下一个人犹如地狱恶鬼一般出现在眼前,这人衣衫破败,血渍遍染,脸上污浊不堪,神情凶恶,背后一把大刀更显阴森,都有些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人是鬼,俱是一怔。待看得她取水浸衣,水珠蹭上脸庞,看见她被火炙烤的通红的脸颊,才醒觉这凶煞怪物是个要闯山的人,遂齐发一声喊,围攻过来。
但见这人却从容不迫,将已浸得湿透的衣衫往身上一裹,足尖一点,拔地而起,却不往他们瞧上一眼,直掠过他们头顶,不顾大火炙烧,借势在燃烧的树梢上一踩,径往火海里闯了进去。
众人目瞪口呆,原以为来的人凶神恶煞是来拼命的,却不想人家不是拼命,却是直接来送死的。扼腕叹息之余却也觉得心惊。
流景闯进火海,早已顾不得身上到底几处被烧伤,穿过层层热浪,只往地上一滚,待身上明火尽灭,想起身时才觉四肢百骸无处不是疼的钻心,几乎站立不起。
她此时全凭一口气,往前爬行一尚,才扶着未起火的树木跪起来,膝行一段,眼见宁慧藏身的山谷入口就在眼前,心里欢喜,竟也扶着树木山石勉强站立起来,此时身后再也没有敌人偷袭,她全副身心都用来催促自己前行,终于够到谷口那突出的岩石。
☆、莫共花发
流景但觉,连做梦都是疼到恨不能立时死去。也或许已然死去。
据说但凡作恶之人,死后必到十八层地狱,受万仞穿身,烈火焚烧,万世不得轮回之苦,她生时造下不少杀孽,这是一罪。身受千离园教习之恩,又受珪园衣食之养,不思忠信以报,却在危难之际忠于王府,置恩主与不顾,又是一罪。身在王府多受郡主信任依赖,却又私通珪园暗传情报,不仁不信,更是一罪。
罪责如此,故死后比生时更为痛楚。生时尚有求死来解脱,这般死后遭天道惩戒,却是躲无可躲,避无处避了。她只有咬牙苦捱,连呻|吟都没有声音。或许她早受拔舌之刑,以惩她在宁慧身边时言不由衷多有虚妄的罪责。她生生世世再也不得有只言片语。
可是宁慧,即便只是提及这两个字,她都觉得像把一颗心活生生摘出来,放在在火上慢慢炙烤一样,这疼痛比身上任何地方疼的更加厉害,她无法忍受,想歇斯底里地叫喊,可嗓子眼里没有半点声音,唯有眼中有泪,眼眶都是疼得犹如裂开。
可这宁慧两个字,犹自一遍一遍敲在她天灵盖上,叫她铭记。
她只记得那日漫天的大火,记得自己纵身一跃进入火场时的决心,到底有没有救了宁慧呢?她都不记得了。后来的事,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茫然。
她想,倘若已救得宁慧,死的只是她一个,那她沉在这地底深处受百般苦楚,已与宁慧天人永隔。
倘若未救得呢?宁慧她纵使已香消玉殒,也不会和她一起沉沦地狱,她只怕已早入轮回。
那她与宁慧,也是一别无期了。
倘宁慧有轮回,上天垂怜,必赐她明亮双眸,再不受失明之苦。
想到此只觉那颗被烈火炙烤的心已支离破碎,痛到昏厥了。
不知多久,隐隐觉得有那样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从额角眉梢,到脸颊脖颈,甚而胸口肋下,那双手所到之处一时极为冰凉,大大缓解她身上摆脱不了的痛楚,一时却是温热,来回摩挲,叫她觉得一点点温柔的痒,舒适得将浑身紧绷的筋骨放松一点了。难道,竟还活着。
也有极痛的时候,那双手所到之处犹如在肌肤烧焦之处再行切割,痛到她汗出如浆,几近抽搐,这时总有那一抹温热贴着她的额角,轻轻抚慰,她不熟悉那贴在她额上的温热来自何人,却对此时鼻尖萦绕的暗香深铭于心,她总能在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香味里镇定下来,甚而连那惨绝人寰的疼痛也不惧怕了。
这时她倒隐隐有些期盼那个痛到生死不能的时候,期盼在那暗香萦萦时能伸出双臂拥抱,或许就能温香软玉满盈怀抱,如此她才算死也瞑目。
然而不能。
时间久长之后,她像是连身体也不存在了,只有灵魂上无法解除的疼痛,她没有臂膀胸膛,不能拥抱,没有腿脚腰肢,不能行走奔跑。她唯有闻到那抹来去无踪的香味,连眼泪,最初之后,亦不复存在。
然而一日里她身边却有了声音,是个丫鬟稚嫩的声调,“公主,王爷请您过去,说是又有新大夫,小的留在这里,自会小心照料姐姐。”
她继而听见那清冷的调子里平静的情绪:“秋红,流景她……”她心中激荡难忍,宁慧还活着!她流景也还活着,她几乎屏着呼吸要听宁慧说下去,却听她住了口,极轻极短地笑叹了一声,几乎不为人察觉的情绪,片刻便是平静,淡淡地,“去回王爷,款待大夫,我随后就到。”
那小小的稚嫩的丫鬟应了一声是,她听不到脚步声,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应是合上了。良久良久,屋里半点动静也没有,她猜不透她是否还在,在做什么,她想挣扎着睁开眼睛也不能,焦急地要喘不过气了。
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抚上她额角,抚上她脸颊,那清冷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了,带着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根边,“流景,流景!你还活着,方才那一瞬我说出你的名字,你是没有回应,我却觉得你是听到了,你还活着,你就要醒过来了!”她讲得如此肯定平静,而又理所当然。
然而即使流景用尽全力,却是半分也无法回应,瞬时焦急到冷汗潸然,那双手又握着她的手了,“你不用急。大哥哥已自封宁王,争得半壁江山,我们能聘地天下名医来照看你,你不必着急。”她甚而微笑,“我听闻珪园倾覆之日,葛素逃了出去,我已命人暗中寻访,有她在,你定能不会死。”
流景平静下来,一室寂静里才觉此刻的好处,假若此时清醒,反倒不知该作何回应了。宁慧年纪虽小,向来都镇定平淡,什么万死不辞以报大恩的话她未必肯听,自己只怕也难出口,主仆知遇之情至此,剩余的那些她自己都不能去理清的心思却要怎样说明?
她原是珪园的人,宁慧究竟是知而不究,还是全然未知?叛珪园而忠王府,又该作何解释?她惯善暗杀,却与诡计辩驳之道甚是生疏,宁慧心思缜密,倘若不是理据充实,又怎欺瞒的过去!
可事已至此,她早已心乱如麻,全无理据可讲。
不如睡过去,梦里温柔不少。
☆、心字成灰
流景从昏沉中醒来,全赖身上剜骨一般的疼痛,醒来那一瞬听到的却是一声极愉快的笑,一人轻轻巧巧地说:“你瞧,活着的,眼皮在动,约莫是要醒了!”
有些熟识到如附骨髓的东西,即便只是一丝气味,也能轻易叫人识别,譬如看着别人这等痛苦还能谈笑风生幸灾乐祸地如此自然的,她只认识一个葛素。听她那自满的语气,她甚而都不愿意醒了。
可是大概,葛素这话是说给那一个人听,她浑身疼到麻木时诸事不辨,这一时却紧张起来,竟然能听到屋子里那沉静的呼吸声,那熟悉的,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暗香的呼吸声,她需要醒来,看到那一张淡然素净的脸庞,需要确认,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被自己用半条命,换了下来。
然而眼帘重似千金,她听到身边脚步纷沓,塌边被褥一陷,那幽幽冷冷的香味离得更近一分,衣袖窸窣,一抹清凉摸索过她的脸庞,终于落在她的眼帘上,“流景。”她清冷的而平静的声音,“你还活着。” 听不出是叹息还是感慨。
流景不知哪来的力气睁开双眸,眼前是一只离得极近的白净细嫩的手,透过那只手的指缝才看得见屋里绰约的景象,宁慧淡绿的衣衫,葛素一个青黑的衣角,帘幕四垂,光线昏沉,一室寂静。
“你睡得一晌好觉。”宁慧收回那一只手,语气闲闲,仿佛她不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巨变。自双目失明宁慧便苦练听音辨形,虽不精准,但较普遍失明者好过许多,她那一双眼眸总能落在人的脸上,眸中流光溢彩,不明就里者谁也看不出她其实视而不见。
此时这一双眼眸落在流景身上,其中的情绪暗夜里奔涌的河一样倾泻在她脸上,明明,那一双眼眸中七情俱全,可她的语气那样淡那样淡,仿佛诸事都不会萦绕在心。
流景早已习惯宁慧这样的平静,却难掩伤怀。她嗓子嘶哑,开口只得一个残破的音节,啊的一声,寒树上的老鸦一般。她看见宁慧抿着嘴笑了,“倘若毛毛和翠翠尚在,该叫她们来听一听。”
流景:“……”
早前宁慧身边有两个贴身的小丫鬟,她刚到宁慧身边时宁慧要赐名,她静跪半晌,只听她幽幽淡淡道:“不如就叫流景。流年似景,光阴匆匆。”
那时她尚是装扮成男子,身份未露,闻言心里大惊,恳求她:“这名字拗口,不如改个更易叫些的。”她虽未抬头,但也能察觉宁慧此时嘴角的笑意,“我与起名赐字最不精通,她两个跟我十许年,便叫毛毛和翠翠。”
流景眉头微蹙,也察觉宁慧身后那两个丫头气息极是隐忍,大概在憋笑,宁慧却依旧意态闲闲,“你要简易的,不如就叫红红。”
她尚未出声,身后那两个丫鬟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知宁慧是捉弄,脸上竟是微热,只得叩首,“属下明白。”站起身来,便见宁慧身后那鹅黄衫子的小丫鬟扮着鬼脸,唇角轻轻吐出两字,“呆子!”白嫩的手指在脸颊上刮了又刮,是在羞她。
她向来寡言,潜进王府怕露身份,更是三缄其口,只管埋头苦干差事,谁人都与她淡漠疏远,唯有那两个丫头,作怪一般抓着她不放,风吹草动都要到倒宁慧面前告状,她总得辩驳,据实而讲,也能叫小丫鬟哑口无言,那时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扬言:“就该先灌她哑药,再来对质!”如今她卧病榻上,不得出声,可惜那两个小姑娘早已不在。
她还望着宁慧那张清秀脸庞出神,便听葛素一声咳嗽:“公主,可否稍后再叙,我还需要……”宁慧不待她说完便起身让开,“秋红,伺候好葛神医。”那小小的丫鬟应一声是,便见人影一错,葛素已经靠近,她那一张脸上方才明明是笑意妍妍,目光落到流景脸上时已是冰冷沉肃,“这里暂不要人伺候,还请公主回避。”流景下意识闭上双目,侧转了头。
一阵脚步窸窣衣袂摩挲,这屋里的人都走了出去,只剩她和葛素,室里极静,她直觉两道极锐利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正将她一刀一刀凌迟。眼前这人是曾和自己一起历经千锤百炼艰辛长大的姐妹,却也是自己背弃的珪园的一份子,她不知如何面对,只得逃避。
极快地,她觉得颈上一疼,便听葛素冷冷哼了一声,“你可知这针上是我葛素独门毒药‘倾城一笑’?我只需再刺进半分,你便必死无疑?”
葛素要杀她?流景倏尔抬眼,却见这张熟悉的明艳的脸庞上,一道极细的伤痕从额角而下,直至腮边,贯穿大半脸庞。大抵是她眼中惊愕刺痛葛素,葛素反而笑了,细长素白手指轻轻拂过自己脸上伤痕,“难看?”
流景微微错开了目光。葛素却伸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扳过她的脸庞,流景避无可避,只得对上那一道触目的伤痕,大约是刀伤,当时必定伤的极重,否则凭葛素手段,怎会至今还留下疤痕。
“不错,是刀伤。”葛素那握着毒针的手在她颈项间徘徊,“当时珪园混战,死伤极重,就连千面大人与琪殇大人,也无可幸免。”她再次抚摸脸上旧日伤痕,“当日醒来时刚落过雨,一眼就在水潭里照见我这张脸,伤口狰狞,深可见骨,惨不忍睹……你可知道,那时我恨不得已经死了!”
流景不语,眼眶微润。
葛素:“死不了就得活着。千离园教我十数年,只教会我杀人,却没教会我自杀。”她恨恨一笑,“只是不知王府有什么荣华富贵绊住了你!只怕你从始至今,从未像为王府卖力那般为珪园卖过力!”
“流景,世人常说我们这等人无父无母,无信无义,唯利是图,草菅人命,黑暗如地狱恶鬼,原来并没有错!”葛素这般义愤填膺,流景始料未及,她无言以对,直觉葛素那根针已刺进脖颈,她无力挣扎,只得闭目待死。
忽然细物破空之声顿起,葛素已极快地躲闪在侧,她侧首看时,竟是宁慧手执长鞭,一脸肃杀立于当地。屋外脚步纷沓,显然已被重重围住。
葛素冷笑一声,“看来是要鱼死网破了!”
宁慧平静如旧,“葛神医说笑,哥哥尚汤王之仁,北面未围。”
葛素只哼一声,疾驰而去。
☆、弹指事变
流景未料到宁慧使鞭还有如此威势。
她初到宁慧身边时,宁慧连挥鞭打人都是生疏,辫梢转个圈都能落到她自己身上去。但也全赖葛素并未下定主意要杀她,否则仅凭宁慧又怎能迫地葛素退却。
那么,葛素的话,宁慧又听去了几分?
屋外的人又脚步整齐地离开了,大概是看着葛素遁走,也都撤走了。
流景侧头望去,只见宁慧神色尚有些茫然,正慢慢地一寸一寸收着手里的鞭子,许久才收置妥当。而后宁慧又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她走的极慢极稳,裙裾微垂在地面,几乎纹丝不动。
流景屏息数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像是稳稳踩在她的胸口。屋里光线昏暗,丝丝缕缕偷溜进来的亮光涂在宁慧脸上,隐约可见她的神色沉静而平淡,像是所有情绪都有着极大地波动,又像是世间万事,都不能再让她动容半分。
她终于走过来,坐在塌边,眸光落在她的脸庞,嘴角才带一丝慈悲而无情的笑,宁慧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想我宁慧平日不休德不积福,竟得了你这般死士,真是刀山火海,不辞辛劳!”
宁慧说话向来没有情绪,流景此时恍惚,更听不出这话里到底是欣赏快慰多一些还是责怨愤懑多些。流景若是好着,像往前跟在宁慧身边做护卫那时,遇此境况大多是只说一声“属下该死”。
可是如今她伤病交加,卧床不起,声不成声,调不成调,于是只得微微垂下双眸,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宁慧看不到,却也是不由自主。
“你这一睡,堪堪一月过去。”宁慧难得竟叹了口气,“我请了无数大夫,都说你是必死无疑,这一口气只怕是死不瞑目才不肯咽,开方抓药,只因为我如今是个公主,他们不敢不顺我的意。”她嘴角微翘,“唯有葛素说你活着。她说你们这些千离园千锤百炼出来的人,早经历过炼狱苦毒,只有生或着死,没什么瞑目不瞑目,你还有一口气在,那便是还活着。”
流景大骇,宁慧说这话,便是已经知道她是珪园潜于王府的耳目了!她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一瞬之间心神俱失,良久才略微平静下来。
也是,宁荼已然知道,岂能再欺瞒地过宁慧!可宁慧这样不愠不怒,又是打算怎样处置她这个叛徒呢?她颓败地闭上双眼,她是知道的,宁慧冷静,但并不慈善,往前在王府时,处置王妃安置在她身边的人,她何曾手软过,那时也一样是一副平淡模样,叫人以为她未将背叛放在心上,还抱着侥幸奢求宽恕。
可是经过的人知道,纵使头磕破,地磕穿,这位主子脸上的神色都不动半分。
想到此处,流景但觉心里悲凉多过恐慌,她心神激荡,咬牙挣扎要起,都已支起半个身子了,却觉喉头腥甜头脑昏沉,喘息之间已呕出一口黑血,宁慧离得近,衣衫上已浸染血渍,她神色恍惚里只见宁慧脸色一片灰白,语气极冷,“秋红,叫大夫!”
流景浑身绵软瘫在榻边,顷刻间就被众人包围,号脉的号脉,解衣的解衣,似乎还有人换药,她在人群里极力找寻,但见宁慧还穿着沾了污渍的衣衫站在人群之外,脸上依旧了无神色,唯有双眉紧蹙,似是不耐。她心里极苦极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活过来,倒还不如死了。
等众人散去,屋子里早没了宁慧身影,只那个叫秋红的丫头,端来一碗清水喂她,“姐姐你还疼的厉害么?公主她被王爷叫去议事了,稍后才能来。”
流景只把递来的清水一口一口咽下去,秋红喂完清水再拿一块药味十足的帕子细细擦拭她颈上肩头等处,“姐姐昏睡了许久,只怕还不知道,咱们的世子已经称王,举旗造反了!咱们的郡主,已经被王爷封为公主了!只可惜二公子,竟帮着外人和咱们王爷作对,真正不是个人!老王爷在时,他为着承袭王位,不知道给咱们王爷使过多少绊子,连老王爷都敢暗算!现在更是不成样子了!”
秋红年纪约莫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生就一张瓜子脸,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嵌在脸上,一副聪颖机灵的样子,说起话来更是和宁慧完全相反,声色并茂,“不过也不怕,许多以前效忠咱们皖妃的人,如今都效忠咱们公主。”她怕宁慧不懂,特意解释,“皖妃是咱们公主的娘亲,原先很是得老王爷的欢心,可惜走得早,咱们公主才在王妃手下受了那许多的冤屈!”
“姐姐你不知道,这些人里有个雷乾将军,就连我这小丫鬟都听闻了他不少厉害事迹呢!”
流景听着这小丫头叽叽咕咕唠叨,心头那点烦闷也消减不少,愁有何用,在和亲队伍被劫后她决定护宁慧远走那一日起,便早料到自己结局只怕凄惨,如今事到临头,她不懊悔,亦不惧怕,至于悲苦……她生来多悲多苦,此时纵难忍,也忍了。
宁慧……她,她想,若是她问起,她便自裁与她面前谢罪。
不多时便有汤药端上来,流景亦温顺吃药,秋红极高兴,“姐姐能吃药便能好,你不知道当日初带你回来时你连大气都不喘一声,那模样……”她顿一顿才说:“咱们公主眼眶都是红的。”
流景心里一暖,要问,但出不了声,转念间心里又平静下去。这叽叽咕咕的小丫头,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呢。而宁慧带她回府时竟也眼眶微红么?那时只怕宁慧也和现在这个小丫头一般不知道她这个看起来忠心耿耿的人其实只是个叛徒吧。
不知道的时候,宁慧待她极好。她不能想下去了。
屋里光线昏沉,不知外面光阴几何,她吃过药昏昏沉沉的睡,再醒时隐约可见屋檐下两盏风灯,便知已是夜里。
虽那小丫鬟说宁慧稍后便会来,但光阴呼呼,她数着屋外房檐上风灯亮起的次数,几日已经过去,她非但未见宁慧一面,就连秋红都不见踪影,每日里换汤换药的人依旧不缺,只是都是陌生面孔,也都不言不语,脸上毫无情绪。她如今醒着,好的快些,虽不能大动,也从上药的范围觉出自己伤势的厉害了。
这一日直至屋里一丝光线不透,也不见屋外的灯盏亮起,她尚纳闷,便听得窃窃的私语从远处低低传来,听声辨人,约莫是两个年纪稍大的女子,“这屋里暗沉沉的,怪吓人!”
“这就吓人?你没看到那人的脸,哎哟,半边脸颊都是伤,那才叫吓人呢!还是个姑娘呢,这可算是毁了!”
只听得一阵嗟叹,“你是后来的,不知道这中间的端倪!”那声音愈发低了,只隐约听得见,“王爷要杀……公主是个什么心性……”流景听得惶急,外面的声音却更低了,一句也听不见,她正在沉思,那声音却忽而一响,“骗的公主好苦,岂能叫她轻易死了!”
她心里一炸,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浑身都疼的抽搐了。
☆、故人之心
寒夜凉彻,皎月如银。
整齐的脚步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一队巡逻的士卒穿街走巷,慢慢经过,脚步渐远,不见了身影。过了一阵,才见黝黑的街巷角落里冒出来一团影子,缓慢的,一瘸一拐地走着。那影子渐渐的拔高,看起来是极瘦削一个人。
那人扶着墙蹒跚而行,走的极慢,一路专拣阴影处行走,走半晌便要歇息一阵。
大约歇了三晌走了三晌,那影子便摇摇欲坠,几乎不能站立。这次是再也不能走到阴影处躲避了,她在一片月光如水里瘫坐下去,上身几乎匍匐在地,极重的喘息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呻|吟落进寂静的空气里。
良久,那软在地上的人仿似昏死过去,没有了动静。一声充满了无奈的极轻的叹息,从邻近低矮的屋檐上传来,顷刻便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黝黑的屋檐上掠起,极快地到了那昏死地上的人跟前,一抄手,将那人夹在腋下,竟分毫不停地拔起而起,往街巷深处走去。
流景再醒来时只听得水声汩汩,浑身热气上涌,逼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本能所致,她在睁眼之前已分辨出自己是在沸热的水里,那水极深,快要淹没脖颈,她极谨慎的试探,觉出自己所处空间狭小,手脚勉强能施展的开,还要继续查探,便听一人冷哼一声,“我要你死,你早死过十遍不止!”
她闻言倏然一惊,极力睁眼,便见眼前一团氤氲的雾气,遮挡了视线,而雾气升腾里,葛素身上一件极轻极薄的素白纱衣,身上肌肤若隐若现,缓缓走近,而她亦是寸缕不着地泡在一只细长的木桶里。
她看着葛素,心下微惊,与葛素相处十余年,从未觉得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竟生的如此明艳,脸上那一道极细的疤痕被她用画笔一描,犹如一道细碎的花瀑从额角倾泻而下,连那纱衣下露出的肌肤都如羊脂玉般白腻,这人身上竟然甚少伤痕,简直不像是刀尖上舔血的人。流景的目光不由下移,但见葛素纱衣不整,酥胸半露,不由撇开头去,冷冷道:“衣服穿好。”她近几日才能发声,声音粗噶,更显严厉。
葛素咯咯一笑,走得更近了,“死都不怕,还怕我不成!”往水里加了几味药材,伸手抚上她身上伤处。太疼了,她微微蹙眉,浑身都僵住。
那日她躺在病榻上听了王府那两个下人的闲话,拼了一条命才逃出王府——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想着要以背叛之名在宁慧手下受辱哀嚎,凄凉而死,她便不能平静。是夜她隐匿陋巷,次日清早她捡偏僻路径出城,碰上的第一个人是个挑夫,那人只看她一眼便掩面大叫,仓惶逃走。
她是在水潭里看清自己模样,连自己都被惊吓,披头散发,衣衫破旧,除却脖颈身上,连她左边的脸颊,都有胭脂盒般大小的烧伤。她一路遮面而行,出皇都时尚未见有人来抓她,更未见有宁慧的人来寻她,她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但觉心里静极,只管卧风眠月,餐风饮露,四处流浪。
她早心如死灰,何况孤身一人照顾不周,伤处感染,时时发热昏迷,以为必要横尸野外,不想是葛素救了她。
“你怕不怕丑?”葛素忽然问她。
“……怕。”流景顿了顿又道,“不怕!”
葛素眉头紧蹙,面色微愠,“哼,你的郡主,哦,人家如今是公主,不过是个瞎子,你丑不丑她也看不见!”
流景默然无声,她一逃了之,至此境地,无论是丑是美,都再也回不去。那么至死,只怕都再难见宁慧一面了。但即便放着葛素的面。她也不想露出半分伤怀,只得沉吟许久,才找出措辞:“你救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哼!”葛素幽幽看向别处,眉头极快地一皱,“并没有人找你,那个郡……公主,只怕也未将你放在心上。”
流景无从辩解,也看出葛素在此事上不愿多说,便微阖了眼睑,慢慢得问:“其余人怎样?”
“琪殇与主上还在。慕怀,哼!她跟千面叛了珪园,远走高飞。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她眼里满满都是嘲讽,语气恨恨,“唯有九义活着,却也不知下落。”她忽而长啸一声,“珪园已毁,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语罢泪水肆意。
流景面上毫无情绪,只是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良久良久,葛素复又抬手轻抚她脸上伤痕,她才哭罢,眼眶微红,眸中一片水润,柔情顿现,“你的伤我只能救命,流景,你脸上这疤痕,我暂且无能为力。”她垂下双眸,“此城被围,药草紧缺,我要出山去采药来医你。外面乱的很,你不许再像之前一般乱走,我不能让你死。”
流景点头应承。
再泡半个时辰,葛素将她从桶中捞出来,裹上厚厚一层药泥,安置她躺下,将她这几日要用的药物和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一指点给她,又从角落里拎出一只蓝布包裹,信手放在门后,而后一番梳妆,扮成普通农夫模样,启程而去。
木门吱呀开合间流景撇见外面日光余晖,已是一日黄昏。她身上裹了药,很快沉沉睡去。
在葛素这临时的小屋里度过三日,她身上的伤处渐渐好些,葛素尚未回来,她便将所余药物尽数收拾打包,连着葛素随手搁置在门后的一只蓝布包裹一起带走,乘着黄昏离去,好赶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她出了门才知外面时局紧张,店铺十家有九家关门,进出城门都有士卒检查,她环顾四周,但见城墙上除当值哨兵之外,每隔五个瞭望楼便有一人来回巡视,她细细观察便见那来回巡视之人脚步轻盈,目光似鹰隼,异常警觉,该是武林人士,翻墙遁走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出城。
值守之人盘问详细,她排在等待出城的队伍里,轮到她时花了许多功夫圆了谎才得以出城,已是日落西山,暮色四合之际。
她拔足前行,不一时身上一层细密汗水,只觉伤口被蛰蚀地疼痛异常,她捡路边一处幽静处歇脚,拿出包裹翻寻止痛的药丸,包裹一角敞开,那蓝布包裹里露出素白一角来,她心里疑惑,解开那蓝布的包裹来看,先是一只葛素平日用来装耳饰的雕花桃木匣子,下面压着两方素白手帕。再下面是两套细布青衫,连带里衣亵裤,叠地齐齐整整。
她微微一怔,拿起看那两方帕子看时,只见那两方帕子都只在一角绣了一枝藤蔓盘延的葛草,紫红碎花娟秀精美,栩栩如生。她静默片刻,便将手帕慎重放入怀中。
那小小木匣里却放着两粒乌溜溜的药丸。这却是她熟识的,往前葛素花了许多功夫才配成了四颗,与外伤内伤功效极好,她只拿在人前炫耀,却从舍不得给人,只在以前慕怀伤的极重时给慕怀用了一颗,如今却一下子给了她两颗,她心头一热,不禁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没有点击收藏and没有评论。
☆、落拓江湖
流景这一路走来,但见流民无数,携妻带子,四处逃窜,从宁慧和亲出皇都至今,不过几个月时间,天下已翻覆至此,而她流景,也从珪园一名潜在王府的杀手沦落成一名流民,且伤病交缠,无常之感油然而生。
宁慧的人她窥见过几波,本事寻常,目的却是明确——宁慧要她死,或者更准确些说,是生不如死。
初闻之时她是怎样又惊又痛,几欲求死。人不人,鬼不鬼,苦熬慢捱,终于也能平静了。
她行到西北之境时已是炎夏,堪堪过去半年。这半年间宁氏兄妹势头劲利,东南富庶之地与中原腹地已大半落入他手,逐鹿中原也是指日可待。
流景不敢在宁氏兄妹的地盘盘桓,几乎是逃亡至此。她看中这边陲之地地势嶙峋险峻,民风剽悍,且土匪无数,极难收复,便打算在此安住,以图后算。
到这小城附近,正是正午时分,天气酷热,流景还穿着严严紧紧的长衫,宽沿的竹篾帽上垂着重重纱布,将半边脸遮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半略显苍白的脸颊,神色冷漠。
她已行到距城不远处,一路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路边田地里麦子正熟,却无人收割,麻雀野鸡成群结队,将麦秆扑倒一片,一片萧索之意。
她只冷冷瞥过一眼,依旧前行,也不进城,绕城而过,四处顾盼,但见这里山势起伏,却都树木低矮,不易藏身,便继续往前,选定西面一处树木茂盛山势绵延幽深之处,进去安家。
行不数里,但见山腰上轻轻一缕炊烟升起,她寻摸过去,才见树木隐掩之下一排三四十个简易茅屋静静坐落其中,中间一家炊烟袅袅,却不闻人声,她在树枝上纵横前行,忽见地上似乎凌光一闪,仔细查看,原来树干上横系着几根极细的绞银细丝,看那位置,恰到人脖颈之处,她目光一寒,再看时那茅屋里人影来回,都是妇人女子,衣着竟与树干颜色极近,不细看几乎辨不出那是人是树,她们正聚而分食,秩序井然,相互仅仅点头微笑示意,偶尔交谈也是声音极低,她耳力不弱,却分毫不闻。
流景立在树梢四周查看一圈,但见茅屋方圆机关陷阱遍布,想是用来保护妇孺。她不想招惹麻烦,便避过此处,另选地势平缓之处,暂且栖身。次日便伐木捡草,搭建茅屋,捕猎野物,全做饭食,山中幽静清凉,几无暑热,日子竟也过得惬意。
这日流景兴致颇好,便往远处捕猎,远远看见一只野鸡,也不着急捕猎,慢悠悠跟着那野鸡翻过山腰,顺势往下,她这才看到山这边竟有一挂不小的瀑布,挂在峭壁上,夹在青山绿树之中,煞是好看。山这边背阴,树木低矮,空旷处颇多,流景自留恋观赏一番,那野鸡却不等她,被水声一惊,跑跑跳跳,一瞬时便走远了。
流景这一尚歇够了才起身,兴致盎然寻着野鸡踪迹追去,一时追上了,却见那畜生正优哉游哉,在山坡上啄草籽来吃,她看时光尚早,捡起小小一枚石子,中指一弹,正中那野鸡头部,看那野鸡被打得怔了许久,才又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觅食。
她借着阳光小憩,醒来时却见野鸡倒在地上,已经死去。流景心下疑惑,不由地眉头微蹙,但环顾四周不见人迹,便也不管许多,轻轻一纵跃过去,拎起野鸡,要打道回府。
她才走得两步,便听一阵草木窸窣,凌乱而惶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流景微微瞥一眼那鸡身上伤势,了然与心,也不做停留,走得更快一些,却听身后的人喊道,“喂!”她脚步一顿,并不回头,听那脚步,便知来人是个不会武艺的姑娘,跑得急,气息不稳,“那是我的,你不能抢!”声音清清脆脆,泉水叮咚一般。
流景心里微哂,明明野鸡是她先猎中,为了肉质新鲜,她只将它头骨击碎,却不将它打死,预备回去放尽血再吃,这不讲理的女子不懂吃鸡的讲究,将她的鸡打死不说,却又来抢。但她听那声音,只是个小小姑娘,她不屑相争,手一松,那野鸡落在她脚边,她再也不看一眼,拔足而行。
“喂!”身后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急急跑了几步,离她更近了,“你这人好不讲理,躲在暗处偷人家的鸡,被抓了现行还不知赔礼!”流景眉心一跳,怎么一句话功夫,就又从“抢”变成“偷”了!而况躲在暗处的并不是她。
流景并不理她,几步跨过,又拉开了距离。
“等等!”那小姑娘又追了过来,离得更近了,“虽然这鸡是我打中的,但看在你辛苦偷一场的份上,也能分你一点!”
无聊,幼稚。流景又开始走了,斜阳在山头将落,将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她瞥见身后的人影格外单薄,衣衫微动,又追上来,才两步,却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她疼的直咧嘴,却飞快摸下腰上的弹弓拉开来,“等等!再走我就打了!”
流景看着那小小的弹弓简直要笑出来,她做杀手时叱咤纵横,闻其名而丧胆者不计其数,不料来到这偏远之地,竟被个小姑娘拿弹弓威胁,而那无知无畏的声音又骄骄傲傲地响起,“不许动!我的弹弓可是能百步穿杨屡发屡中!”说着飞快爬起来,一瘸一拐朝她追过来,路过那野鸡时还不忘威胁,“不许动,我单手也能打人!”这才弯腰去捡那野鸡。
流景:“……”
太阳落得极快,须臾间天色又暗了几分,人影都黯淡黯淡。流景看着天光,陡然明白这姑娘为何要追着她不放了。她嘴角微翘,轻轻一笑,只等着那姑娘跑得离她极近时,才脸色一沉,忽的转过身去。
她身上戾气重,脸色深沉时这般忽然转身连慕怀几个都会怵她,何况此时脸上还有伤痕,而身后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果然她一回头,那小姑娘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鸡也扔了,弹弓也扔了,只顾捂住双眼尖叫。那穿耳魔音良久才歇,小丫头人虽还在瑟瑟抖着,却偷偷睁开眼睛从手指缝里暗窥眼前的人。
斜阳已落,光线极暗,但她却忽的扯下手来,四处搜寻弹弓,只因她已看得清楚,眼前这高挑颀长的人影,方才那狰狞的模样只是因为做了个鬼脸,此时表情平静,便能看出是个相貌极清丽的女子,她一边对着那半边光洁白皙的脸颊暗想眼前这人另一半脸颊倘若没有那吓人的伤痕,该是什么模样,一边手下不停摸索,只摸索到了那只已死去一时的鸡,也没摸到弹弓,又不由的惶急了。
她不死心地找着,却见眼前的人手臂微晃,细长手指里捏着的不是她的弹弓是什么!她表情恨恨,鼓起腮帮子像只松鼠一般,只怔了一刻,便抱起野鸡递到流景面前,“喏,我将鸡送给你,你将弹弓还我。”
流景:“……”却见她弯弯的眼睛四处打量,眉头轻轻蹙着,往树木繁盛处深深一望,眼眸中即刻亮晶晶一片,暗暗咬了咬唇。
流景看着那一双泫然欲泣的双眸,心里蓦地一疼,将弹弓丢到她脚边:“起来,走前面。”那姑娘立刻捡起弹弓别在腰间,抱着野鸡赶紧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没人看没人评没人收藏,我已明白了~~o(≈gt_≈lt)o ~~
☆、暗夜魅影
这小姑娘的脚还是跛的,一身树皮色的衣衫罩在身上,显得分外宽大。她一声不吭抱着野鸡走在前面,一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流景觉得这个单薄而沉默的身影在黯淡天色里有那么几分可怜,她想法未歇,便听她带着喘息道:“你怕不怕?跟紧我点!”
流景:“……”她几要扶额,她都轻易听出她那轻灵的声音里夹裹的颤音,却还能死不承认!于是冷冷一笑,走得更慢一些。前面的身影也跟着慢下来,只听她絮絮叨叨,“你别怕,这林子虽然黑,但是有我在,不会有事。”
流景:“……”这话难道不应该反着说?
“这山里从来没有人烟,你一个人跑出来打……偷别人的鸡,不怕被野兽吃了么?”
流景:“……”
“你怎么不说话?你有没有跟紧我?”她又吸了吸鼻子,“这……这路不好走,我怕你摔了,我……我来牵……啊……着你。”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看就是不好走。”
流景:“……看路,闭嘴!”
“……”才走三步,她大概难耐暮色与寂静带来的惶恐,又开始念叨了,“我给你唱支歌吧,我娘亲教我的。”
“会招狼。”流景看着眼前的身影明显地瑟缩一下,有点想笑。
“你……”她怕招狼,把声音压得极低:“我叫卷耳,你,你叫什么名字?”
流
景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个聒噪而嘴硬的姑娘交谈,只管沉默,却走得离她更近一些,就听她暗暗舒了一口气,接着东拉西扯起来,“你一个人住在山里么?你也是来山里避祸么?你是这安定府人么?你听没听说过陆成海?哎,这么个大恶人你竟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青山派?啊,你连这也不知道!也是,江湖中事,岂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能知晓的!”
流景估摸那最后一句话,必定是她的长辈用来训她的,却被她现学现卖,用到了自己身上。
深山之中原本无路,她两人走的本就是曲折的羊肠小径,遮天的树荫将皎洁的月光荫蔽在外,眼前昏暗一片,这叫卷耳的姑娘一路更是磕磕绊绊,遇到上坡难行之处还要手脚并用,流景早饿了,也听厌了她的絮叨,不耐烦跟她磨磨蹭蹭,伸手一提她手臂,也不管她吓得一声惊叫,只管拎着她疾行而去。
不一时便见灯火摇摇在树影下若隐若现,流景自知再往前一段就是那重重陷阱护卫在内的茅屋群,便将卷耳放在此处,转身要走,衣襟却被人扯住,卷耳一手提着野鸡一手扯着她,脸色还是惊吓后的苍白,“等等,我分你半只鸡!”
“……不用。”
“用的用的!很快就好!”她拉着流景的衣襟不松手,却将野鸡匆匆放在地上,又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小的刀子来,“从中分开,一人一半,公公允允,好不……”她话未说完,已被流景伸手捂住嘴巴,纵身一跃,已落在就近的树杈上。
卷耳惊魂未定,几要叫出来,就觉耳畔一热,一个极轻的声音嘘了一声,她顷刻安静下来,也侧耳倾听起来。
只是等她听到,那脚步声已近的很了,窸窸窣窣,响成一片。卷耳瞬间焦躁起来,“不成,他们来了,我要去给妈妈她们报信!”可树那么高,她一时下敢不去,只把鸡往流景怀里一塞,“这个给你,你放我下去。”见流景无动于衷,她将鸡往树杈里一放,双手抱住树干,作势就要往下溜。
流景眉头紧蹙,又将她提溜上树梢,“不许动!”卷耳哪里听得进去,“他们会循着灯火找到我妈妈,你不懂,他们坏得很,会杀人……”
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姐姐,你能带着我上树,功夫必定好得很,你救救我妈妈!我,我卷耳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姐姐?她倒能屈能伸的很!流景听得周围脚步声一顿,大概是来人已听到卷耳的声音,于是低叱一声:“不许闹。”
四周静下来,两方都静观其变,一时就听有人焦躁地斥骂,“这个鬼地方连鬼影子都不来一个,还怕什么!薄言留在这里的都是些妇孺老幼,能成什么大事!”
流景只觉身边的卷耳气息紊乱,银牙都要咬碎,怕她发出声音,便轻扶她背脊以示安慰,着手才觉她浑身抖得厉害,只得手臂一舒,将她抱在怀里。
什么青山派陆成海大坏人之类,她不闻世事,并不知晓也不欲知晓,行侠仗义扶弱锄强之类,她也不热衷,只是此地离她住处也近,来者又似粗汉莽夫,便是杀人也必定杀地及其难看,她不愿隔着半个山腰听厮杀拼抢,也不愿住处附近一片腥风血雨。更何况她怀里还有个叫卷耳的姑娘又怒又惧,几乎不能支撑。
她轻拍卷耳肩头:“不许哭,和我一起。”卷耳极听话。已是镇定下来,坚定地点头。
她待人走得更近,便燃亮火折,横抱着卷耳在埋伏圈中奔过一周,在一片哀嚎声中熄灭火折,只听喝声四起,“谁!”“什么人?”“谁在装神弄鬼!”
有人按捺不住燃亮火把,流景看清来人,约莫三四十人,已有七人被卷耳弹弓打瞎了眼睛,鲜血从一张张痛的扭曲的脸上蜿蜒流下,叫同伴看得心惊。
看来卷耳并不是吹嘘,她的弹弓使得不错!流景嘴角微扬,露出赞许目光。
树下众人一片惊慌,叫骂声不绝,却忽然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长发披散的人影从树上倒挂下来,他们都是杀人放火的主,区区鬼怪岂能吓住,都提刀赶上去,却见那鬼忽然咧嘴一笑,眼中嘴角鲜血如涌,直直往他们撞过来,众人就算仗胆,眼前一幕到底诡异,被吓得倒退不止的也有。
但那鬼怪却意不在吓走他们,倏忽之间已绕到他们背后,手臂一伸,可见臂上肌肤凹凸狰狞,十分可怖,直直伸着两根手指指向他们眼睛,竟是要戳瞎他们!
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招,这些人却恁是躲避不过,穷追之下,他们都慌慌张张往前奔跑,背后那鬼怪叽叽咯咯发出难听的笑声,越来越近,他们便跑的越快了。
忽然,跑在前面的人里有人惨呼一声,叫声未歇,一人紧跟而至,也是惨呼一声,瞬间没了声息。
林子里一团漆黑,那鬼怪的笑声还磔磔响着,众人惊怕至极,点燃火把聚在一起,却见地上是两具身体,还在抽搐颤抖,勃颈之上血如泉涌,那两颗头却正沿着山坡咕噜噜往下滚去,,一颗撞在树干上停了一停,那扭曲而惊恐的表情一下子映入众人脑海。
这时众人才觉出害怕,再也不敢往前,只得转身往回跑,这回那厉鬼只追出半里便不追了,众人心下稍微一宽,却又听那磔磔的笑声又在身后响起,似乎离他们不太远的样子。遂拔腿便跑。
山路崎岖,不少人慌乱间都顺着山坡滚下去,同伴也无法顾及,只顾逃命了。
☆、刀影如虹
夜深如井,四周幽静,躺在狭窄木榻上的人浑身大汗淋漓,脸色几近青白,她嘴唇缓缓蠕动,极力想说出心里的话而不能,呼吸都紊乱了。良久良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缓地在唇间吐出两个字来——宁慧。
这两字出口,她眼泪倏然倾落,难掩哽咽,一遍又一遍地轻唤:“宁慧,宁慧……”
是一个如此悲伤地梦境,流景哽咽着醒来,猛然坐起,四周如洪水般的黑暗叫她清醒过来。她埋首膝上,静默不动。
许久才能想起别的事情,她觉得腹中饥饿难/耐,饥饿使人焦躁。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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