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免费阅读-了仲未饮茶(6)
不过很快,一道略微尖刻的声音打破了宴席的平静:要我说啊,议亲这事就该越早约好,就算儿郎们不急着成家,那也该先塞一两个通房叫晓事了才对。不然这没见过世面的走到街上,被随便什么人给勾了去,闹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丑事,可就真是难以挽回了。
澹台雁抬眼看去,说这话的是户部侍郎崔大人家的儿媳妇卢氏,瞧卢氏捧着茶碗指点江山的模样,这话应当是意有所指。果然,她再一转眼,便看见卢氏对面勇毅侯夫人面红耳赤,羞愧得快要钻进地里去。
澹台雁不由坐直了身,眼中闪着熠熠光彩。
好戏要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注: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出自《三国演义》
第 9 章
第九章
要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有那等浮浪帮闲想要攀附也是正常,可也不能教人把性情带坏了。今日是纳破落户进门,明日就该从街上找个褴褛乞丐回家供起来了。
卢氏穿着身极名贵的暗红香云纱,头上同色的百宝珠花步摇一晃一晃,恨不得要飞出去,勇毅侯夫人品级比她高上许多,也只穿着身蓝色云锦袍。卢氏说得越发兴起,勇毅侯夫人脸色潮红,显然是羞恼极了,也只咬着牙不吭声。
明眼人都知道卢氏是意有所指,但也有不知细谨的偷偷向旁人打听,澹台雁将她们的话听个七七八八,也就大概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原是同京中的一场闹剧有关。勇毅侯世子雷杰及冠已久,侯爷雷安福精挑细选为他择了一门亲,是太仆寺卿卢茂才的孙女。雷杰相貌堂堂,卢家娘子也是性情和顺,两人年岁相当,门当户对,本应当是极好的婚事。
于是纳彩、问名、纳吉,六礼都走过一半,就差请期成婚了,雷世子却突然带着婚书去叩卢家的门,说要毁亲。
卢家自然闭门不理,又派仆从去赶他走,可雷世子毕竟是御封的侯府世子,又颇有几分武力,卢家仆从哪里敢真同他动真格,就这样让他在卢家门前闹了一天,闹得人尽皆知。勇毅侯当时正在围场练兵,得知此事后,连夜跑死两匹马赶回来把逆子带回家,痛打几顿过后,终于知道雷世子拒婚的缘由。
原来世子早就心有所属,他看上的是皇商钱家的女郎钱三娘。
钱家世代皇商,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京中最大的酒楼和金银铺子都是他家的。但商人贱业,就算钱家富可敌国,在侯府和卢家这样的世家面前,还只能算个破落户。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缘分,钱家嫡出的三娘子在佛寺上香时遇险,意外被雷世子所救,还将世子迷得神魂颠倒,非要以正妻之礼相迎。
勇毅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将世子关在祠堂饿了好几天,可世子就像中了邪一样,就是不肯低头认错。卢小娘子辗转听说此事,当夜就投缳上吊,好不容易救下来,也没了半条命。
事情闹成这样,两家婚事彻底告吹,甚至撕破了脸皮。勇毅侯几次带礼上门想要缓和关系,卢家都是大门紧闭,从前和侯爷关系交好的卢寺卿,上朝时见着勇毅侯就恨不得拔剑杀人。
卢氏是卢娘子的族姐,自家妹妹被欺负成这样,她心里有气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经此一事,卢家简直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连带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可被逮着骂的勇毅侯夫人是个续弦,不过双十年华,世子不是他生的,婚娶之事她压根插不上嘴,到头来还得她来挨骂。
勇毅侯夫人面嫩,知道自家人理亏,是以只臊红着一张脸不争辩,而卢氏年过四十,膝下子女都已婚嫁,对着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小娘子阴阳怪气,倒是有点失仪。
这场面不大体统,眼看勇毅侯夫人眼泪都快出来了,坐在一边的东昌侯夫人劝道:你也消消气,她年纪这样小,能懂什么?这是娘娘的宴会,你别再闹了。
东昌侯夫人是京中有名的和善人,澹台雁从前也曾在她府上作过客,她满头银发,语气和蔼中带着几分重量,可卢氏并不想领她的情。
我闹什么,我闹谁了?您可别随便给我扣帽子,不过是说道理罢了。卢氏冷笑着瞥她一眼,向澹台雁行礼,娘娘是最宽仁的,自然明白咱们的不易。
澹台雁看戏看得正欢,冷不防被点名还有点懵。
席间有人附和道:娘娘速来宽仁待下,臣妇们不过闲聊几句,哪里就会怪罪了。再说这卢家娘子说的也不无道理
就是啊,咱们这样的出身,若不仔细顾惜自身,还真要被有心人算计去了。
嘘你们是都忘了,上头那位
议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让澹台雁听个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
勇毅侯世子是士族,钱三娘子是庶人,当年澹台阔秋也是士族,许松蓝也是庶人。澹台雁不禁有些好笑,原来做这么一场戏,目的还是在她身上。
她算是明白许松蓝为何不肯赴宴了,但又生出更多疑惑。澹台雁虽然母族不显贵,但现在已经是当朝皇后,论理来说除了皇帝,在整个大衍就没人能大得过她去。这些人非要在她面前指桑骂槐,究竟是为什么?就不怕触怒她么?
澹台雁从不觉得许松蓝的出身卑鄙,心里也就没多少怒意,反倒是好奇更多。但现在众人的视线都盯在她身上,她总得给出点反应。
澹台雁看了眼貌似恭敬,实则倨傲的卢氏,又看了眼她身边的勇毅侯夫人。勇毅侯夫人当然也听到了那些话,被吓得抖若筛糠,脸色惨白,生怕被澹台雁迁怒。澹台雁的目光从这些妇人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心里头大概有了底。
诸位所言确实不错,本宫的确宽仁。澹台雁神色淡淡,她们既然要给她戴高帽,那她接过来就是了,卢娘子,你闲聊归闲聊,声音这么大做什么,今日秋色满园,不如专心赏景,何必说那些不相干的事。
卢氏却道:回禀娘娘,臣妇所言并非不相干,而是有感而发。宫中花匠手艺甚好,能将菊花养出这样多、这样艳的品种。但须知菊乃花中四君子,清雅淡泊,傲骨嶙峋,即便花瓣凋残,仍有傲霜风骨。譬如咱们世家士族,世代清流人家,就是再落魄,也绝不肯同九流市井同流合污。
医道亦是九流市井,卢氏就差指着鼻子骂许松蓝不堪与之为伍了。澹台雁不免沉了脸色,同时心中又生出更多的疑惑:卢氏如此张狂,敢当面冒犯皇后,讽刺皇后出身,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有什么倚仗?
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但被人欺负到脸上了,一味逃避倒像是怕了她们似的。
澹台雁还在想对策,东昌侯夫人见她脸色不好,又出来和稀泥:皇后娘娘,卢娘子她说话直了些,并非有意冒犯
澹台雁挥手打断她:怎么会冒犯?卢娘子性情直爽,心直口快,是个敞亮人。相比起那些暗中拱火,似是而非的话,本宫倒更喜欢卢娘子这样的。
卢氏原先只针对勇毅侯,东昌侯夫人短短两句话,就引得卢氏连带皇后一起骂了进去,澹台雁又不傻,哪能看不出这里头的门道。但东昌侯夫人毕竟城府深,听见这话也只和煦地笑笑。
澹台雁撑着下巴:都说世家大族门第高贵,底蕴深,尤以五姓七望最为尊贵,连皇家都比不上。她刻意停顿,饶有兴致地欣赏一下众人各异的表情,而后道,正如卢娘子所言,家族姓氏如此重要,怎可忘本?便请各位手写郡望姓氏百遍,以示心诚。
她们自诩世家,门庭高贵,看重体统,看重身份,那澹台雁就让她们把引以为傲的身份抄百遍。姓氏加上郡望也就那么几个字,抄上百遍也用不了几张纸,这连惩罚也算不上,但在极要面子的贵妇人眼里,简直就和羞辱没有区别。
席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又听澹台雁特意关照卢氏:卢娘子娘家出身高,夫家也显贵,正是两家的百年繁荣才熏蒸出这么个妙人。实不相瞒,本宫十分钦羡娘子,也对五姓七望心神向往,这样吧,娘子便不必抄姓氏了,只将崔、卢两家的族谱各抄写一份送进宫来。
崔、卢都是几百年的世族,族内有名有姓的何止千万,卢娘子一个人,一支笔,从头抄到尾,那是到死了都抄不完。
卢娘子面色发白,正要跪地求饶,却听澹台雁轻巧的声音道:听闻五姓女子自幼受家学教导,最是重规矩。本宫身为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娘子不会不愿意吧?
卢娘子刚要跪下去的膝盖,就这么被托住了。澹台雁先扯了家族教养,又说皇后命令,若她不从,那就是违抗圣意,还是卢家家学教导不力的结果。两杆大旗砸下来,竟让她连求饶都不敢求饶。
可从前不管她们如何试探,再怎么放肆,皇后都是不会理会的
好好的一个赏菊宴,从主到客,个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澹台雁待得无聊,也懒得再和这帮人虚以委蛇,便说自己累了先回去歇息,她们想看花的继续看花,看够了就自己回去。临走前还提醒一句,叫她们千万别忘了抄写的功课,还要她们尽快交上来。
澹台雁说完就走,留下一大群人面面相觑。
观镜湖水榭中发生的事情,没到一刻钟,便传遍了京城各大府邸,也传到了紫宸殿。
褚霖听着宫人的描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真的?阿雁当真这样说?
玉内官点点头,打趣道:娘娘少年心性,也促狭得很。
褚霖好笑道:她正以为自己十六岁呢,幼稚得很,什么人也值当她发脾气。明明是抱怨的话,那语气却像是在炫耀自家珍贵的宝贝,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自从褚霖和澹台雁疏远,褚霖搬到行宫以后,就再没有这么毫无顾忌地笑过了。玉内官看在眼里,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皇后失忆之后,性情大变,连皇帝也跟着多了几分活人气。
没过多久,外头宫人来报,说户部侍郎崔演进宫求见。
褚霖抚掌笑道:看看,这是家里小辈受欺负,来找朕抱怨来了。他摇摇头,找朕有什么用,这天底下,有谁能管得住阿雁?
作者有话说:
澹台雁:本宫脾气真的很好。
第 10 章
第十章
崔演一进紫宸殿便掀起衣摆,颤颤巍巍地跪下:儿妇卢氏御前失仪,臣教子不严,求陛下恕罪!
崔公为何行此大礼,您是大衍肱骨之臣,应当顾惜自身,朕还要指望您时时看顾呢。褚霖从御桌后转出来,亲手扶起崔演,将人扶到一边坐下,又唤玉内官供茶。
崔演早年在兵祸时伤了腿脚,如今年纪大了,更是轻易不能用膝盖,他虽还挂着户部侍郎的名头,实际早已病休在家,事务也一概交给各司郎官去做。他为请罪而来,却不料皇帝还记得这点小事,不禁心内触动。
原来的户部尚书被韦氏拖累落罪,到现在还没有人补缺,右侍郎又是个庸碌性子,是以崔演虽为四品侍郎,实际上已经是户部的一把手,且他确有些才干,又出身清河崔氏,便比其它臣子更有几分尊荣,能半夜递金鱼袋要求面圣。
崔演老了,妻子也在几年前病逝,也该是时候让小辈们扛事儿了,儿子跟着圣驾迁往行宫,儿媳妇代替崔老夫人处理宴请等一应事务。崔演原以为能就此安稳做个富家翁,却不想儿媳年纪太轻,听了旁人几句挑唆,竟在皇后宴席上闹出这等事。
卢氏哭着把宴上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说皇后的处置不公,往常也不是没有人在皇后面前说些不得体的话,可皇后从前都是不理会的。崔演差点没被她气个仰倒,旁人轻狂那是旁人的事,卢氏身为崔家未来的宗妇,她行为不检,那就是全族的祸事。
崔演当即下令把卢氏关在祠堂闭门思过,而后立刻换上官服乘车进宫见皇帝。
卢氏虽然行为不当,但皇后确实把她单独挑出来惩罚了,这叫杀一儆百。崔演担忧的是,这一是卢氏,那这百,究竟是宴上的其他妇人,还是崔家。
玉内官亲自捧茶奉给崔演,崔演连道不敢,又向皇帝请罪。
褚霖疑惑道:崔公所指究竟是何事?不妨详细说来。
回禀陛下,儿妇今日赴娘娘宴席,言语之间恐怕啰嗦几句,使得娘娘不快,都是臣教子无方。还求陛下看在老臣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饶恕小辈,降罪于老臣吧。
褚霖道:朕只听说宴席上发生些不快,不知详情,原来是崔公家里的小辈。宴席上究竟发生什么事,竟让崔公这样紧张。
崔演连忙起身作揖道:儿妇卢氏年轻,宴上见着宫里菊花养得好,一时心喜便夸了两句菊花孤傲,不肯低头,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娘娘忌讳,竟然触怒了娘娘。都是老臣教导不严,求陛下恕罪。
菊花孤高,正如皇后一身傲骨不肯低头。而如今皇帝从行宫回来这些日子,日日都宿在凤阙宫,有传言说是皇后终于肯让步,终于肯好好的当个后宫妇人。
可如今仅仅是宴席上的一句孤高就能让皇后变了脸色,那在皇帝眼中看来,这份让步又能有几分真呢?
果然,皇帝听过此话便垂下眼,若有所思。
只是闲聊几句,卢氏只是心喜名花,想来皇后应当没有怪罪的意思。
只要皇帝这边盖章说不怪罪,就算皇后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再落罪卢氏。崔演刚松了口气,又听褚霖补充道:崔公放心,皇后一向宽仁,卢氏无意冒犯,只要找个机会好好说明,皇后也就不会再怪罪了。
陛下,这
崔演的心又高高提起来,皇帝这话分明是说,皇后的事情,连他也不能从中干涉,罚不罚卢氏,终究还是要看皇后的意思。
崔演心思急转,飞快地思量着对策和后果,但事关皇后,皇帝像是不想多谈,转而同他商议起中秋宴的事,崔演也只好作罢。
就和去年一样,今年的中秋宴,皇帝依旧要办在行宫,和秋猎祭典一并办了。
先前皇帝因与皇后不和被迫迁往行宫,连带着文武百官也都迁去九成山立了个小朝廷。如今皇帝回京,大家都以为行宫那边的人手能慢慢撤回来,谁知皇帝在京城留不住似的,月余又要离京。
皇帝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竟被一个区区女人逼得连京城都待不下去。
究竟是年轻,算算年纪,比自己孙子大不了几岁。崔演同他谈几句公事,忍不住道:陛下,中秋节宴,各国使臣都要赴宴,行宫毕竟简陋偏僻,唯有京中太极宫的辉煌,方能彰显我大衍气度。
崔公所言,朕亦有考量。褚霖叹了口气,只是
他没再说下去,但崔演仿佛从那沉默中知晓了皇帝的为难之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夫妻,也免不了同床异梦。
崔演不再多说,向皇帝告退,出宫后对族人和至交都是一番交代不提。
褚霖回到凤阙宫时,澹台雁依旧像前几日一样,正在灯下批阅账册,时而蹙眉,时而抿唇一笑,也不知究竟从那堆枯燥的记录中看到什么。
这么些天,两人合力已经将账簿看得七七八八,大概再过两日就能全部清完。褚霖同往常一样,去净室换过寝衣,在澹台雁对面坐下,澹台雁余光看到他的身影,立刻坐直,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褚霖不明所以:阿雁为何这样看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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