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9)
他从唇齿中缓缓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很低。他寡言少语,从来没和别人通过姓名,所发音的腔调很生疏,还有些怪异。
冼玉缓缓念道:容景。
冼玉又反复念了好几遍,记在心里,学习交换名字是很重要的一课。
虽然你应该知道,但是我还是要正式介绍一遍:冼玉,两水冼,玉石的玉。
说着,他伸出手。
冼玉个子比顾容景矮一些,手掌却很纤细,在男人中并不属于宽大的类型。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皮肤总是微微泛着冷白的光泽,指甲上嵌着几个小小的月牙。
像是女孩子的手。
顾容景看着他,学着他的模样缓缓将手递了过去。他不明白冼玉要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这样做了。
冼玉握住他的手,轻轻一翻,宽大且布满老茧的手心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但冼玉的手却是柔软的。
他指腹上也有薄薄的一层茧,但好像和他手中的不太一样。
顾容景忽然有些难堪,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轻轻打了一下。
冼玉瞥了他一眼,别动。
顾容景:
唔,根骨不错。
要收徒,自然要摸清楚徒弟的根骨。眼睛能看出一些问题,例如万山桥上的那位小公子,但更多的还是要摸了才知道。
说着,他按了按手腕,又顺势往上探了探手臂,顾容景被摸得很不自在,几次想躲避都被他按住了。
金丹修得也很好,只是气息不太稳,我刚才看你用刀时,好几次灵力逆流险些出岔子平时不怎么练基本功吗?
冼玉本想再说几句,但是看着顾容景纠结无措、想躲又无处可躲的表情,实在是好笑,最后还是没忍心再欺负他,主动松开了手。
走吧,太阳落山了。冼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夕阳下笑意温柔,夜里冷得很,我虽还行,但可不能冻着小朋友。
小小朋友?
顾容景怔了怔,冼玉朝他招招手,已轻松地向山林中走去了。
黄昏最后的光线被云层笼罩,山林陷入浓重的云雾和黑暗之中,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来,呼吸时吐出的都是一团团的雾气。
冼玉走前给赵生留了两张传音符,现已入夜,却迟迟没有消息过来。他查看了一下,发现这两张符都已经烧过了。
大约是在打斗时赵生点燃了传音符,但是当时他们都忙得很,一时间没注意到。
赵生在驿站里应该很安全,这两道传音符大概是看到太阳落山,怕他们有危险,所以烧来传讯的。
但凡赵生留一道符,这会儿传音过来,他也不至于在林子里迷了路。
对,没错。这位曾经血洗魔界、以一人之力拔高修仙界大能平均水平的玉清道君,私下里是个十足的路痴、撒手没。
月明星稀,树林远近疏密,冼玉站在某棵似曾相识的老槐树面前,一脸茫然、脸上狂冒热汗。
身后还站着被他拐来的准弟子顾容景。
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猜出顾容景脸上一定是疑惑的神色。
冼玉偷偷扫了一眼地面,在一团草丛里看到了被压扁的痕迹那是他走上一圈的时候为了防止迷路,特意在某一个扁平草垛上留下的印记。
他竟然真的走回来了。
当着他新徒弟的面,绕了个九曲十八弯,然后重新绕回了原地。
冼玉:
冷静、冷静。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施了个小火苗,团吧团吧堆出一个还算像样的篝火,然后若无其事地抖抖衣服,坐下。
容景,过来坐会儿吧。他说,走得有些累了,我们先在这儿休息休息,等下再上路好了。
顾容景在原地站了半晌,满脸狐疑。
对了。冼玉顶着压力、面不改色,若无其事道,说起来,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选中你,其中的缘由你真的还不明白吗?
顾容景当然明白。
他不是聋子,冼玉在洞中盛怒之下说出的那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为什么他只是筑基期,为什么偏偏选中他,为什么在他面前故意藏拙,为什么要在和妖尸打斗时故意拆招、又给他喂招
他心里这么多的疑问,还是人生头一次,只是每一句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顾容景只能选择沉默。
我想找个徒弟。冼玉说着顿了顿,你和我很有缘分。
你看错了。顾容景平静道,我们是两路人,何来的缘分?
先不说他们之间修为差了一截,其中一个使刀,一个用剑,刀剑水火不容,冼玉挑他做徒弟,实在是令人费解。
冼玉说:遇见了便是缘分,哪有那么多道理。
可我不信缘分,也不信命。
顾容景道。
这倒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冼玉抬头,昏暗中他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眼底透出橙红色篝火的倒影,但顾容景站在角落里,这火光没有照耀到他。
他笑了笑,托着下巴、语气轻松 你跟着我学剑,这不好吗?
不好。
顾容景皱眉,我讨厌剑,也学不会。
冼玉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容景一脸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冼玉掸了掸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上还残存着那具妖尸的血,黑白交织,夜间分辨不出颜色,但风一吹,就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从旁边随手折下一根大约三尺长的枝条,随意一挥,一道剑气鞭笞而下,在地面上留下几寸的伤痕。
我这人懒得很,不爱多费口舌。
他身形慵懒,站也没个站样,根本没有一点戒备的姿态,但是顾容景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剑意从他脚下波涌而来。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想清楚再回答。冼玉不打算再说什么大道理,他已经明白了,顾容景是个死脑筋,而且十分固执,一切的怀柔政策都是没有用的。
劝服他的最好办法,冼玉已经想到了。
胜过你刀法的人,修真界成千上万。但是能从我剑下逃走的这世上没有一个。他说,你若不信,大可与我一试。
夜风嚎啕而过,顾容景立在原地,目光宁静肃穆。
第11章 趁人之危!无耻!!
他顶着一副筑基期的壳子说这么狂妄的话,按理来说毫无可信度。但顾容景不知道怎么想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然真的答应了。
或许妖尸这一战让他看清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又或许是他卡在金丹期太久,死马当活马医,心想不如赌一把。
虽然冼玉觉得,他能同意大概还是因为这人骨子里有好战因子
但不管怎样,顾容景能答应是件好事,金丹期的修为也帮他省去了一道麻烦。等回去和村长签了文书,他就可以去仙道联盟那儿正式建档立案,这样,如意门的香火,总算是能续起来了。
冼玉面上不显,但心里松了口气,好像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远处传来依稀的吵闹声,冼玉顺着声音望去,林间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重重叠叠的脚步声渐渐地近了,冼玉甚至听到赵生焦急的呼喊,应该是他领了附近的山民过来搜救。
那边有炊烟!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
赵生心急如焚,连疼痛都顾不上了,空手拨开眼前刺人的荆棘丛,入眼是一团未熄的篝火,火焰将空气灼烧变形,边缘处露出两道微微摇晃的身影。
欣喜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人身体晃了晃、像是失去了知觉似的,慢慢倒了下去。
顾容景眉眼冷峻、背如雪松抱手而立,迎着赵生惊诧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发现
肩膀上多了一点微沉的重量。
冼玉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再做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只是他想起了从前还在山门的时候师父还未离世,他少年成名,如意门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挤进了新一线大派的行列。
那时生活惬意,玉霄剑挂在床头,每日晨起有师兄做早饭,隔着好几间屋子都能闻到飘来的香气。将卧床的幕帘掀开,透过竹窗就能看到屋外的院落里,徒弟们已经开始练剑,远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风一吹、翠竹的香气就慢慢地溢了出来。
叩叩叩
竹门被敲响,冼玉回过神,一道青衫身影出现在门口,温声喊他:师弟。
冼玉一时怔住了。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那青衫公子脸上露出一点无奈、又纵容的神情,师弟,快起床,师父喊你呢。
师弟。
师弟
冼玉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木制横梁的天花板,角落里还有些许蜘蛛网。棉麻制成的床帘,角落里破了几个小洞,床头的红木柜子上放着铜盆,里面蓄满了热水,赵生手里捏着湿手帕、正错愕地望着他。
冼玉坐了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这里不是他的碧玉斋,也不是如意门。
师祖,您没事吧?赵生小心翼翼地问,刚才一直看您流汗,我还在想是不是做噩梦了呢。
没事。冼玉拒绝了赵生的手帕,掩住眼底的惫意。赵生总觉得他心情不太好的模样,没敢说话。
缓了好一会儿,冼玉左右环视一眼,容景呢?
他只记得昨天看到赵生带着山民找过来时,顿时放松了许多,紧接着一股疲惫感突然涌上
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
赵生呆了呆,容、容景?
这谁啊?他认识吗?他应该认识吗?
冼玉一拍脑袋,忘记这小子不在现场,还什么都不知道了,就那个、顾道友。
他人事不省,顾容景的性格也不会主动和赵生说我现在是你小师叔,说不定现在清醒下来发觉不对、已经吓得跑路了
这可不行,煮熟的鸭子到他碗里,就没有飞走的道理!!
他眉头紧皱,正打算掀开被子自己亲自下去找人,赵生道:您说的是顾道友啊?他正在房间里烧水洗澡呢。
嗯?
师祖您昨天突然晕倒,把我们都吓了一跳。附近的医馆我都找遍了,可是大夫觉得太晚了出诊不安全,无奈之下,我只能连夜守着您后来还是顾道友过来敲门,说是他来帮我守下半夜,等到早上我去找他换班后,他才回去洗漱的呢。
赵生说着,又拿出一块牌子,递给冼玉,对了,他还帮您去升级了这个,您不知道,那老板娘看见他拿着两块牌子去交任务的时候,下巴都快掉出来了。
冼玉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怔。
那牌子连跳两级,已经换成了一块铸铁牌。
听老板娘说,这牌子不光在飞花楼有用,也可以在某些地方冲做身份牌。散修无门无派也无势力,若要出席拍卖会之类的场合,持翡翠玉牌就能入场了。
冼玉闻言,顿悟。
铸铁牌之上是白玉牌,再往上就是最高级别的翡翠玉牌了。若是花些银子、再找人代为申请身份,一个五万灵石的任务就能升到铸铁牌,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能升满。
冼玉原先还以为这就跟狩猎一样,给自己贴点金,怎么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道,若是可以凭玉牌进场,那就可以掩藏身份、不必暴露自己。
看来如今的修仙界水也没那么清。
师祖,赵生不知道他想得这么深远,他小声说,我觉得那位顾公子,人也挺好的。
冼玉回过神来,笑了笑,下床穿衣。
他不仅是个好人。他随口道,现在,他还是你师叔了。
赵生:!!!
师叔!难道说,顾道友现在已经是师祖的小徒弟了?!
这么快哦不是,这么突然?!
经历过昨天晚上的事,赵生对默默帮忙的顾容景亲近了许多,他们要是能做一家人,自然是好事。只不过
可是顾道友、哦不顾师叔,他不是用刀吗?您和他不会打起来?
我和他怎么会打起来?冼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身上煞气太重,学剑静心,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煞气重?
赵生光听着这两个字,就有点毛毛的了,他小小年纪,为何
和他自己没关系。冼玉摇摇头,脸色凝重了许多,之前我心里就有猜疑,所以昨天找机会看到了他的手相骨相。
这人根骨上佳,若好好教养,将来必成大器,可惜、可惜命格太硬。
说得直白些,就是克天克地,克死爹娘,克死妻儿,一生注定亲情淡薄。
从命理上来讲,命硬的八字有许多种,例如六亲宫位入杀地、又或是入墓逢冲逢合,那这人六亲多不顺,易有灾;又例如干支悖逆,阴阳失衡,那命主大多性情乖戾、刚愎自用,且急功近利。
总的来说,如果其他宫位或五行搭配得当,即使命中有一两处缺陷,那也会在其他地方得到弥补。
[1]
可顾容景的面相
赵生一脸好奇,但冼玉却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去收拾行李吧,接下来的事情还多着呢,咱们得早些回大明村。他沉思片刻,我先去找你师叔好好聊一聊。
冼玉出门时,顾容景已经沐浴完,坐在大堂里,面前放着一壶清酒、还有一碟刚炒出来的花生米。
昨天那件劲装虽然没有沾上什么污渍,但还是有股血腥味,他已经拿去洗了。身上现在穿的是一件白色轻衫,腰间一道黑色束腰、将身形勾勒劲瘦。窄袖立宽领,头发也高高竖起,莫名多了几分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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